66岁那一年夏季,趁小孙子放暑假,我率领全家老小从北京回了一趟山西,去汾阳县相子垣村寻根问祖。
朱棣定都北京后,有过两次把山西人口迁到北京的移民行动。数百年过去,有两句歌谣传唱至今:“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问我老家在哪里?大槐树下老鸹窝。”
“大槐树”和“老鸹窝”定然是有的,已为万万千千移民的一个记忆符号。但多少辈子下来,至于先人来自何县、何乡,大部分的人已说不准了。可落于京西坨里村的董氏不一样,一代代传下了准确地址,精确得如卫星导航定位。
那还是我少年时候,春节里给本族南院一个老爷爷拜年,怹有些入神地讲,我们祖源是“汾阳府汾阳县”,村名是“相子垣”。
福至心灵,怹只说一遍,我就记住了。
从我上辈、上上辈往上数,没听说谁再去过汾阳。去汾阳一探究竟,这情绪持续了好几十年。
根据这一个线索,几年前咨询过汾阳县有关部门,证实确有这一村庄。我是按照发音询问的,至于真实村名怎样,我并不知道,是他们告诉了我真相。不然,我还以为是方向的向、项羽的项,田园的园呢!更为惊喜的,是与董姓对上了号,这个村姓董的不在少数!
得知了正确村名,虽然不闻传说,但凭想象就觉得这个村很有灵气,很古老!“相子垣”仨字充满了诗情和古意,不然不会有如此组合。
寻根之旅成行,一阵心热。
现在,汾阳县不叫汾阳县,叫“汾阳市”。把相子垣村的归属说全,她的前置是“吕梁地区汾阳市峪道河镇”。
相子垣村位置在汾阳城西北方向,距离市区10余公里。矮矮的土坡和深沟环绕,海拔920米。除了董姓,还有王、李、向、武等各一大家。吃水问题解决了,原来18丈深的水井井口已经封上,成为村史教育的内容。村子里信息化、电气化普及,街道土路全部水泥硬化。
她是一个古老的村落,古迹漫布,原先被绿树掩映的沟梁寺庙很多;她还是一处红色的热土,抗日战争时期,是我党的一块抗日根据地;她也是一块深具文化底蕴、人才辈出的宝地,旧时出过进士,新中国出过大学教授。改革开放以来,考出的大学生在人口比例上最多;她更是因为一首歌曲让人所知的生态乐园。这里环境清幽,森林覆盖率很高,古木也多,村东一棵老松树,二十里外的汾阳城都可以望到。《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就是在这一带拍摄的,美景也由于电影插曲《人说山西好风光》而名满天下。
我们在村里游览了主要街巷,抬眼所见,古风、古貌盎然,大小街道平平坦坦、干干净净,像明净的打谷场一样,看不到一根草刺儿。老房新屋规制齐整,农家院干净得超乎想象。就见劈好的木柴一截儿一截儿码成了垛,整整齐齐。这是多么热爱生活、多么喜好整洁的人家啊!
街上老人看见我们一行人,面带稀奇,以当地口音说着什么。有几个不认生的孩子,开心地跟着我们跑。一户民居门口外蹲着的一个老人,耳背,举起捏着三个指头的老手,告诉我:他77。
乡情啊,乡音,我是多么想看到农家的风景,多么想听到农家的语声啊!我想,不是和他们一样命运,不是过过农村日子的人,不会有这般感情!
从那山西味儿的口音,我听出了家乡人的亲切,听出了劳动者的诚爽。我这种感觉和已经过世的北京诗人李学鳌的感觉一样,脑海里涌出了他在《乡音集》中的诗句:“谁说乡音不好听?发音如飞泉,喷喷出石门!谁说乡音不好听?落音如铁锤,重重击岩层!啊,家乡声家乡音,多少年啊梦中听。千只金鸟鸣银山,怎比乡音一字亲!万把丝竹歌一曲,怎比乡音语半声!”
汾阳之旅,我的主要目的是寻祖,为我捯饬清楚董家先人的生活、董家的脉络。结果有些意外,村干部领我去看闲置的董家老宅,竟不是篷门筚户,而是一个讲究的住所。有几处宅舍,为两进院落,前院和后院,而且还有门楼。关于农村住房,我略知一二,过去讲“盖得起房,修不起门楼”,原因是修门楼讲究工艺,讲究材料,必配以砖雕细瓦,青石台阶,磨砖对缝,还要有两扇撑得起门户的板门。费钱,费工,费时。如此规制,我想象不出先人是何种生活地位,因何出走我想不出来。
村中心古老的财神庙,一块碑上镌刻着当初建庙捐献者的名字,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但由于岁月湮隔,字迹漫漶已辨认不清。从这里找根据,与谱系对上号,也不可能了,甚是遗憾。
此行我扎实地记着相子垣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是个男孩,十来岁的样子。本名张进富,村干部却开玩笑叫他“村长”,很聪明,也很仁义。在村里的那天,始终追着我们跑。我们坐在会议室,他不进屋,门口半侧身、歪着头,闪着大眼睛往里瞧。他父母外出打工,他放暑假,托付给了爷爷奶奶。平日有工夫,他帮助打扫办公室,像一个当家作主的小干部。那日,是他的生日,爷爷奶奶预备给他吃饺子,他想请我们去他家吃饭,却不敢明说,让村干部转话儿。我们不去,他不走。他那天真感情,我十分地感动。我大概只送给他几颗北京糖果,学习用品方面的礼物没有带,我觉得对不起他。
另一个人叫侯成义,是个在北京当过兵的人,修过地铁,七十多岁,跟我聊起北京的建筑和当兵时驻地的情况,眼神发亮。临行在他那宽敞明亮的窑洞吃的饭,莜面卷儿、红面(高粱面)栲栳栳。一饭之恩,忘记不得。
千里之行,寻根之旅,我实现了祖辈再回一次故乡探望的愿望,完成了冥冥之中先人交付于我的使命。国有史,方有志,家有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的根在哪里?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有这样的疑问。要解答这个问题,只能依靠族谱这个最直接、最有针对性的文献资料。修族谱是一项极为认真、极为琐细的工作,我年上七旬,且身患诸多疾病,无论精力和体力已不能毕其事功。为此,只得简捷进行,从相子垣回来后把家堂上祖父往上的列祖列宗誊清了,然后以我的祖父为准绳,专修本分支的内容,其余概不涉及。
上百年才重修了一次族谱,着实不易,这为以后再有人修谱提供了依据,也让后人知道家庭传统,继承朴实、清白、诚实、守信、敦亲、睦邻的家风。家谱后我附录了一篇写给小孙子的短章,敬祖报本,薪火接续,董家清白家声的传递,还指望他们这一辈呢!
□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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