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晚间看一个CNN的专题节目，主要讲的是为什么硅谷缺少黑人高科技人员，称这里面有许多种族偏见。其实，那里并非没有黑人，电视专题中就采访了好几个，问题是比例太小。美国的其他媒体也报道过：如果你是一个黑人，有高科技的专长，想创业往往更难拿到钱，求职也常常被无形的偏见挡在外面。总之，整个美国社会的看法是：作为黑人，你应该去打篮球。硅谷不是你的地方。硅谷的一位高管也说，这里在事实上确实是白人和亚裔的乐园。
我对优秀的黑人遭到种族偏见的“封杀”当然充满同情。不过，本土的美国黑人，学术表现远远落后，即使进了顶尖学校，也经常选择“软”专业。在硅谷这种硬碰硬的地方要胜出，当然难上加难。个别几个有真才实学的黑人精英为此受些委屈，当然很不公平。但这涉及的人数太少，很难说是个什么大不了的社会问题。CNN弄出这么长的一个专题片，未免小题大做。所以，我看完后的第一个反应是：NBA里怎么没有亚裔？这难道不也是社会问题吗？怎么没有人问问为什么？
林书豪也恰恰是在此时出现在电视的荧屏上。他无疑是今年NBA最大的明星。他的崛起是如此突然，媒体自然要刨根问底：他是哪里来的？怎么这样的巨星来得全无预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人才会被不断地忽视？
1.Linsanity
林书豪并非大器晚成。在2005-2006年，他就率领加州的Palo Alto高中队保持32胜1败的战绩，并击败了全美高中顶尖球队之一Mater Dei。那年他以遥遥领先的优势被几乎所有加州媒体选为最优秀的高中选手。但是，到申请大学时，他被所有拥有一流篮球队的大学所忽视，其中他特别倾心的斯坦福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都将他忽略。最后他进了哈佛，也是因为哈佛在篮球上属于末流，从来不给体育奖学金。哈佛教练发现他的高中平均成绩是4.2，达到了哈佛的最低学业要求，这才给了他从低层级的大学队起步的机会。
由于他的加盟，默默无闻的哈佛一下子大红大紫，创下一系列本校的优胜纪录。林书豪本人毕业时，也创造了常春藤篮球历史纪录：得分1483，篮板487，助攻406，抢断225。凭着这些本钱，他毕业后决定参加NBA选秀。他先后在金州勇士队和休斯敦火箭队效力，但基本都是铁杆板凳，还不时被下放到发展联盟，很少有表现的机会，最终都被两队释出。最后他落脚的纽约尼克斯队，也一直对他举棋不定。这使他不得不在哥哥（正在纽约读书）的公寓客厅里打地铺，等待自己的命运。尼克斯队开始也把他下放到发展联盟。但因为队员伤病过多，阵容不整，才勉强给了他一个首发的机会。他也正是从这里突然爆发。Linsanity（“林来疯”，这是美国媒体为林书豪现象新造的词汇）一下子成为今年NBA的标志。
如今，那些一轮一轮地低估林书豪的球探、教练不得不反省：当年我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出色的队员摆在眼前会视而不见？评论家和林书豪本人都指出，他的亚裔身份，成为他在篮球界晋升的重大障碍。如果他是个黑人或者白人，早就让人们眼睛一亮了。大家的共识是：你作为亚裔，可以是数学天才，跑到篮球场干什么？
当然，这里并非没有技术原因。林书豪自己说，他不是那种迷狂、炫耀式的风格，不容易吸引人们的眼球。一位大学教练也说，大学队选秀时，给每个候选人几分钟的时间。这时大家仅仅看看速度、弹跳等基本素质。你这方面不出头，往往第一关就被忽略掉。林书豪这种低调、效率型的选手，恰恰需要多看他的比赛才行。事实上，最后选中他的哈佛教练，第一眼也并不对他看好。而是在看了他第二场比赛后，才眼睛一亮。不过，所有这些，都不能解释非常职业的NBA选秀为什么对他视而不见。这里的因素不是种族还能有什么？
更有意思的是，当林书豪崛起后，著名的黑人拳击手Floyd Mayweather很是不屑。他公开表示：林书豪是个不错的选手，但媒体为了他虚张声势，就是因为他是亚裔。许多黑人选手在每晚的比赛中都在重复着他的业绩，但无法得到他所获得的赞誉。他进一步指出，他这么说并不仅仅代表自己，而是代表着许多NBA的黑人选手。这些选手受“政治正确”的话语格式的制约，如果公开表达自己的心声就会受到惩罚，所以只能借助他这个圈外人作为传声筒。一句话，许多黑人运动员觉得林书豪侵占了自己的地盘、抢了自己的风头。
福克斯新闻网的黑人体育专栏评论人Jason Whitlock甚至在林书豪带来尼克斯战胜湖人的战绩后，拿亚裔男性的身体部位开玩笑，称“纽约的某位幸运女士今晚要感受到几英寸的痛苦”。此话一出引起公愤，他即刻道歉，并写了另一篇专栏，称林书豪的成功是个很好的故事。聊算作为补偿。
2.Linderella
抛开种族之间的嫉妒，这些评论无疑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林书豪究竟是真明星，还是媒体借用种族文化包装出来的品牌？
那就不妨看看最不具感情因素的数据。林书豪前五场首发得分136，仅此一项就创造了NBA的历史纪录，让沙奎尔·奥尼尔也相形见绌。大家不要忘记，奥尼尔打的是中锋，职责非常单一，就是得分。林书豪是组织后卫，职责主要是指挥、传球。打这个位置在得分上力压群芳，可谓奇迹中的奇迹。
更不用说，尼克斯队在起用林书豪之前是个一败涂地的垫底队，林书豪出场后则连胜七场，一个人拯救了一个队。特别是和湖人队那场比赛，演成了林书豪和科比的对决，结果，林书豪创造了39分的个人纪录，力压科比。评论家指出，对林书豪作出最后判断还为时过早。他弱点明显，失误比较多；他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比赛录像会被对手拿去反复分析、重点对待。NBA埋葬这种大红大紫的新秀如同家常便饭。但是，七场首发绝非一个小的样本，已经超出了偶然性的范畴。
看看科比、勒布朗·詹姆斯这样的黑人明星，他们在NBA刚出道儿（甚至还没出道儿）时，哪个不被媒体虚张声势地追捧？不错，林书豪从一开始就受到美国华裔的追捧，这就像奥巴马受到美国黑人的追捧一样。但是，人口仅占美国人口1%多一些的华裔，怎么可能在NBA和主流媒体掀起Linsanity旋风？事实上，如同《纽约时报》2009年报道的那样，林书豪代表哈佛时，比赛是几乎无处不遭到种族歧视的脏话谩骂。一次输球后观众居然起来大呼：“糖醋猪肉！”对此，林书豪选择了无视。他的篮球生涯是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中发展起来的。
对Linsanity更靠谱儿的解释是：林书豪演绎的是典型的灰姑娘、丑小鸭故事：永远保持着自己的美德，一再被人忽视，但忍辱负重、从不放弃、持之以恒地埋头苦干，终成正果。难怪，在Linsanity之外，美国根据灰姑娘的名字Cinderella为他创造了又一个新名字：Linderella（林灰姑娘）。
当然，林书豪的故事也许并不会止于NBA。事实上，他已经在常春藤中掀起了篮球热。说林书豪是哈佛高才生纯属虚张声势。哈佛虽然不给体育奖学金，但他进哈佛是靠打篮球、靠被篮球教练看中，而不是靠功课。他在哈佛的平均成绩是3.1，远低于哈佛学生的平均水平3.48。但是，他的专业是经济学，这不是个好啃的专业。他的成绩至少过得去，属于B等学生。我们更不要忘记，常春藤的学生能打进NBA虽然属于凤毛麟角，但进去的人在篮球生涯结束后往往有着格外精彩的人生。在七十年代，普林斯顿的顶尖选手布莱德利就是在纽约尼克斯队大红大紫。此公日后成为参议员，并在2000年挑战副总统戈尔、竞逐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提名。
林书豪最终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林书豪，我们也许要等很久才能看得清。
（作者：薛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