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后又回中国工作的人面对面丨40小时横跨3国 他们战火中逆行只为接侨胞侨眷回家

　　 新厦门轮是中国远洋海运集团旗下一艘大型集装箱货轮，长年行驶在地中海至西北欧航线，它为公众所熟知，是因为不久前的一次紧急撤侨行动。10月1日，在中国政府的组织安排下，69名在黎巴嫩的中国公民及11名外籍家属搭乘“新厦门”货轮，从战火纷飞的中东地区安全撤离。 　　任君诚是新厦门轮船长。完成撤侨后，利用新厦门轮进港卸货的间隙，我们通过网络视频的方式对他进行了采访。 　　记者：对你而言的话，以前执行过撤侨任务吗？ 　　任君诚：以前没有进行过撤侨任务，这是我第一次执行这种非常重要的任务。 　　记者：面对撤侨任务，对你而言所带来的挑战是什么？ 　　任君诚：我们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非常紧急，而且需要立即执行。我们平时如果执行一条新的航线的话，通常有3到5天的准备时间，但很明显这次任务没有给我们任何准备时间，我们必须马上去开展相关的工作。 　　北京时间9月29日凌晨2时，新厦门轮接到中国远洋海运集团下达协助撤侨的命令。 　　此前，以色列军队与黎巴嫩真主党之间的战斗不断升级，以色列对黎巴嫩多地展开轰炸，在黎巴嫩局势日益紧张的背景下，中国政府高度重视在黎中国公民的安全，迅速启动撤侨机制。 　　由于航班受到严重影响，首批人员选择乘船撤离，新厦门轮是当时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抵达黎巴嫩的中国船舶，从而承担此次撤侨的重任。在接到协助撤侨指令后，新厦门轮立即调转航向，连夜从土耳其伊斯肯德伦港驶向黎巴嫩。 　　作为一艘集装箱货轮前往动荡地区执行撤侨任务，船长任君诚首先要考虑的是风险问题。 　　记者：对风险的判断，最糟会到什么程度？ 　　任君诚：当时我想，我们是一艘悬挂五星红旗的船，遭到恶意攻击的概率是非常低的。毕竟我们祖国这么强大，它的影响力在那里。我做的最差的判断是可能会遭受流弹，或者是不知名的武装组织的无人机攻击。因为我们是个货轮，当时船上还装有3000多个集装箱的货物，如果遭受攻击的话很容易产生火灾，这是我最大的考虑。所以我当时给的指令是让船员连夜检查所有的消防设备，把所有的消防水枪、消防皮龙全部连接起来准备好，随时可以用。 　　记者：面对这种风险的话，有没有别的选择的可能？ 　　任君诚：我觉得没有选择的可能了，这是国家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必须完成它，必须是义无反顾的。 　　按照多年航海养成的习惯，任君诚在出发前要准备给国内的妻子发条消息，告诉她接下来的行程。 　　任君诚：我拿起手机想给我的妻子发个微信，但我也不知道发什么好，所以我只发了六七个字，我说这两天我会很忙，仅此而已。 　　记者：其实有很多话我知道在内心，但是又因为任务的原因不便于讲，是吗？ 　　任君诚：对，我们必须保密。 　　记者：你会告诉船员们所要面临的风险吗？ 　　任君诚：我告诉船员可能会面临这个风险，但是我们所有的船员没有一个人跑来跟我说，船长，我们会不会很危险？我相信他们明白风险在哪里，只是没有跟我说而已。 　　为了能够早一刻赶到黎巴嫩，任君诚下令将主机转速推到最快，新厦门轮在黑夜中全速航行。 　　记者：你在驾驶舱里面观察到的情况，是否和你当时所预判的一致？ 　　任君诚：我们从土耳其伊斯肯德伦港向黎巴嫩航行的过程中，能感受到一点紧张的气氛。这条航线正常来说平时会有很多船通过，但是我们一路开过去没有看见一条别的船。 　　记者：没有船带给你的心理影响是什么？ 　　任君诚：说实话有点害怕，我担心前面所说的武装攻击，或者遭受流弹攻击这种事情会发生。 　　记者：那怎么稳定自己的心态呢？ 　　任君诚：一股信念吧，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第一时间把我们的侨胞侨眷，从危险当中撤离，哪怕早一分钟也好。 　　与此同时，所有接侨的准备工作也在紧张进行，腾出房间、准备食物饮水、准备欢迎横幅、布置安全措施等等，全体船员一夜无眠。经过近12小时的全速航行，新厦门轮于当地时间9月30日9点抵达黎巴嫩外海。 　　任君诚：到达黎巴嫩海域之后，我们看到一艘军舰在我们不远处巡航，有直升飞机在附近起降。我们很快接到了我们驻黎巴嫩的分公司的消息，说他们正在和当局进行一系列的会议，当地时间11点左右才出结果。他一再告诫我说这个结果出来之前，不要进入黎巴嫩的领海。 　　记者：为什么要这样的告诫？ 　　任君诚：我认为他是从局势的安全考虑。黎巴嫩这个地方从历史上看，一直处于冲突当中，所以当地政府对船舶进入黎巴嫩的领海，也有特别要求，也就是说，进黎巴嫩领海要提前24小时到36小时向当地报告，显然是来不及的。 　　随后，新厦门轮受到一艘军舰的问询。 　　任君诚：他向我们问询了很多信息，比如说我们这船悬挂的什么国旗，我回答他说五星红旗。问船长是什么人，船员是什么人，我们告诉他我们都是中国人，这个时候武装直升机就一直在我们附近。 　　记者：那其实对自己还是蛮有压力的。 　　任君诚：当时是有点压迫感的。他这个信息反复确认了多次，我感觉他的语气明显好转了，很客气的对我说，船长你可以继续往里开了，从我的船尾通过吧，当时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来。 　　在获得军舰的允许后，新厦门轮抵达黎巴嫩的领海线。 　　任君诚：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接到了我们在黎巴嫩代理的通知，说是获得了进港的许可，我就指挥着船往贝鲁特港行进。而行进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又被黎巴嫩海军通过无电线叫过来，告诉我们要马上掉头离开黎巴嫩的领海。 　　记者：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变化？ 　　任君诚：当时具体发生什么情况，实际上我们心里也不是很清楚。我一边按照黎巴嫩海军的要求离开黎巴嫩的领海，一边把情况向我们背后的团队报告。通过很多的协调，从各个方面了解情况，知道黎巴嫩港口当局出于港口安全的考虑，需要更多时间评判我们这个船靠近码头是否安全。 　　记者：你作为船长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你会觉得是不是可能对撤侨任务带来非常大的影响？ 　　任君诚：心一下子就紧起来了，但是我相信问题可以解决，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在我们的背后实际上有一个庞大的团队。事后我想过，在整个撤侨任务里面，我们新厦门轮只是执行了一些具体的任务，而且这些任务可能是整个环节里面，我认为是相对简单的，真正更困难、更复杂的任务是背后的团队去完成的。 　　事态的发展正如任君诚所料，不久之后，新厦门轮收到消息，可以在当地时间18点到黎巴嫩的贝鲁特港进行靠泊。 　　任君诚：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家的心又放下来了。但是在当地时间12时42分左右，离我们允许靠码头的时间还有将近5个小时，我们又获得了黎巴嫩海军通过无线电的通知，说我们现在可以往里面开了，可以进港了。后面指挥中心告诉我，可以早点过去，一旦获得靠港许可，或者靠码头的条件成熟，我们可以立刻靠码头。即使不能在18点之前靠上码头，我们可以开到离码头很近的地方，让我们的侨胞侨眷看见我们的船，他们也会安心很多。 　　当地时间9月30日17时30分，新厦门轮顺利停靠在黎巴嫩贝鲁特港集装箱码头。 　　4个半小时后，80名侨胞侨眷在中国驻黎巴嫩使馆人员护送下，乘坐着覆盖有中国国旗的大巴车抵达，开始登船。 　　记者：你还记得当时这些侨胞看到我们撤侨船只和船员时的场景吗？ 　　任君诚：那个场景非常感人。为了迎接侨胞侨眷回家，我们的船员做了横幅挂在舷梯上，叫祖国欢迎你回家，我们还在舷梯口悬挂了五星红旗。侨胞侨眷们从大巴车上下来时，看见这个横幅都非常激动，有些人当时就落下了眼泪。很多侨胞当时就拿出手机和家里人聊天，我听见他们说，放心吧，我们安全了，祖国派船来接我们了。 　　记者：在这个过程中你的位置一直在哪儿？ 　　任君诚：我和我们国家驻黎巴嫩使馆钱敏坚大使一起在舷梯口，钱敏坚大使和每一位侨民握手，祝他们一路顺风，我和侨民们一一握手，欢迎他们回家。我们事后了解到，一些侨民从当天的凌晨5点就从家里出发了，一路奔波，经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直到晚上10点钟左右，才顺利到达停船点。 　　当地时间9月30日22时30分，首批撤离的80名侨胞侨眷全部完成登船。 　　作为一艘老龄集装箱货轮，新厦门轮生活设施有限，只能满足25名船员日常所需。如何保障80名侨胞侨眷的吃住，对于新厦门轮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 　　为此，船员们主动让出自己的房间，优先安排给老人、妇女和孩子使用。在餐食供应上，也遵循着优先保障侨胞侨眷的原则，船员们宁愿自己少吃甚至饿肚子。 　　任君诚：船上的伙食储备对22个船员而言，已经不是很丰富了。但是为了能够保证侨胞侨眷们在船上的正常饮食，我们把船上能准备的所有的食物全部拿出来了。有些船员就提出我们能不能准备一点面条、汤圆这种中国人特有的食物，因为面条意味着顺顺利利，汤圆意味着团团圆圆。当这个提议一提出来之后，大家都赞成，所以我们的厨师连夜赶制了面条和汤团。当这些食物端上餐桌的时候，受到了很多侨胞侨眷的欢迎，他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留念，说你们想得太周到了。这当中有非常令我感动的事情，因为我们很多侨胞侨眷，他们也是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当我们把食物准备好的时候，他们进来进餐时非常非常节约食物，非常非常克制。 　　记者：就在那个时候，大家还是属于同舟共济。 　　任君诚：对，还是同舟共济的。 　　当地时间9月30日23时48分，新厦门轮离开黎巴嫩贝鲁特码头，连夜驶向此次撤侨行动的中转目的地——塞浦路斯利马索尔港。 　　记者：在回去的路途上，是不是整个的心态会平和一点了？ 　　任君诚：当然心情也比来的时候要平和很多，但是事情也并没有我们想象那么顺利。在我离开贝鲁特码头的时候，我接到了下一港那边来的电话，因为第二天是10月1日，恰巧也是塞浦路斯的国庆节。他们说你们船要临时过来，这边没有码头可以提供，塞浦路斯方面提出的方案是用小船靠在大船附近旁边，然后侨胞侨眷们顺着舷梯到小船上去，再用小船把他们送上岸。但是这个舷梯有十几米高，而且我们船上的舷梯上船难，下船更困难，非常陡峭。我们侨胞侨眷里面有很多老人、妇女、儿童，我认为这样做风险非常大。所以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立马向我们在上海的中远海运集团的指挥中心报告这个事情，他们说立马协调塞浦路斯方面，尽量争取第二天能够靠码头，让侨胞侨眷们离船。 　　经过8个多小时航行，新厦门轮于当地时间10月1日8时抵达塞浦路斯利马索尔港附近海域。此时，事态也迎来转机，新厦门轮被允许进入利马索尔港集装箱码头停靠。 　　任君诚：停靠时正是塞浦路斯的早上，太阳刚刚升起来，在我的附近，有游艇和渔船在作业，有海鸥在海面飞，那个感觉非常非常自然。抛好锚后我发现有一对小情侣，他们在我驾驶台旁边的甲板观看海面的景色，他们的目光落在我们驾驶台里面的一面国旗上面。我当时非常会意，就把国旗拿出来，很自然地递给他们，他们俩很自然地把国旗披在身上在驾驶台旁边拍照，当时我的感觉真的非常非常好。 　　记者：触动你的是什么呢？ 　　任君诚：因为我船长做了十几年，观看过各个港口不同地方的日出日落。但是我看到我们的侨胞们主动地披着国旗和国旗合影时，那一刻的感觉是无法描述的，会突然觉得祖国和你如此亲近。通过这次撤侨任务，我们是真实地感受到作为一个中国人，本身就是个非常自豪的事情，背后有强大的祖国是多么让人自豪。 　　当地时间10月1日11时，北京时间10月1日16时，新厦门轮顺利停靠在利马索尔集装箱码头。一小时后，80名侨胞侨眷有序下船，一场历时近40个小时横跨三国的撤侨行动圆满结束。 　　而此时，远在7000多公里之外的祖国，人们正沉浸在庆祝新中国75周年华诞的节日氛围之中。 　　记者：作为船长，在撤侨任务完成后，内心会不会觉得肩上的担子终于完成了？ 　　任君诚：如释重负，而且内心非常非常自豪。因为在祖国75周年华诞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里面，我们把侨胞侨眷从战火纷飞的黎巴嫩撤离到安全的地方，我觉得这件事情值得我纪念一生。 　　制片人丨刘斌 王惠东 　　记者丨古兵 　　策划丨黄瑛 张宏飞 　　编导丨王惠东 　　摄像丨杨帆 刘洪波